逢年过节的时候，总会想起父亲。想起父亲就会想起父亲白发苍苍的模样，衣服上油渍斑斑的样子，父亲就从烟火深处面带微笑向我缓缓走来，走着走着，不小心就走老了。
父亲离开我已经22个年头了，我不记得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。因为在父亲年轻的岁月里，那时候不谙世故的我还不知道年龄意味着什么。其实，在我上高中以前，父亲也就是逢年过节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，那时候父亲像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颗糖果，偶尔的回归都会带给我们丝丝缕缕的甜。
我跟父亲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光也就是高中三年。那时候的父亲也就是五十岁左右，可是周围的人大多都称呼他“吴爷”。父亲华发苍颜，一脸慈祥，看到谁都笑眯眯的模样。他不在意别人如何称呼他，他在意的是我们兄妹的一日三餐。父亲的单位就在学校门口，父亲也是踩着学校的铃声送走寒来暑往。当然，两个孩子的一日三餐就是父亲一天最重要的事儿，他认为让孩子吃饱肚子是给孩子最好的爱。
那时候没有液化气，没有电磁炉，街头也很少有压铺。一年四季一炉火，一日三餐两碗面。冬天仅有的炉火的热量舔舐着冰冷的锅底，似乎面条都有了重量，总是难以漂浮，我在等待中变得焦躁叛逆，对父亲也没有好脾气。而夏天那一炉火，多出的热量让我更狂躁，我做一碗简单的汤面条都是汗流浃背，我就觉得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生活，青春期的迷茫让我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。而父亲真是好脾气，他热情地问话我常常以冷漠回应，他全然不放在心上。他用心对待每一个平常的日子，对烟火的日子他拿出了所有的热情，我的父亲就在烟熏火缭中慢慢老去了。他黝黑的皮肤衬着花白的头发，他浸满了油渍的衣服记录着那些千篇一律的日子，全然没有脱产干部的样子。可是他始终微笑着，似乎那就是他理想的生活。
而关于父亲的生活也是极其平常，父亲并不是别人眼里的那么光鲜。父亲在县城的医药公司上班，已是天命之年的父亲依旧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员工。父亲从来不在乎，就是一份最平常的工作他也是尽职尽责。可是那时候正是成长期的我很在意，总是嫌弃父亲的平庸。那时候看着父亲每天提着菜、肉一脸的笑意，就感觉平常的父亲不能给自己足够的光环，心中自然有点鄙夷。不管我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父亲，父亲从不在意。对我的抵触，父亲就是一笑而过。
有时候看着父亲发了工资开心得像是孩子一样就直奔肉店、菜店，当大包小包地走进房间的时候，好像他把整个世界都拎在手中了，皱纹里都是满足，胡茬里都是笑意。那时候，尽管日子过得捉襟见肘，可是父亲对我们兄妹的饮食从来不对凑，每天至少吃一顿肉面条。父亲对肉也是情有独钟，他认为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就是肉了。父亲不仅会做饭，还会蒸馒头，那硕大的喧腾的馒头是高中岁月里最温暖的记忆了。就那一炉火，父亲生了一辈子，那些烟火深处的日子，父亲过了一辈子。每当看到父亲捅炉子、扒炉灰，我就拿着作业走到门外，看父亲在尘土飞扬里也像是一粒尘埃，尘土落满了父亲的白发，那一刻的父亲也低到尘埃里了。
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们兄妹写作业。父亲在昏黄的灯泡下，看书看报，看得认真仔细，甚至报纸的中缝都不错过。父亲真的是手执烟火，心怀诗意，满怀热爱，在庸常的日子里活出了一份自在清欢，就在那样的时候，他拥有了另外一个清静安宁的世界。
每年腊月，父亲就开始早早置办年货，从糖果到肉类，父亲一样都不会落下。他会写上一个清单，买一样，用笔勾掉一样，他俨然就像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家庭主妇一样，真正做到了精打细算。其实，父亲最忙的还数正月。
每年正月，父亲都是我们家的主厨。那个年代，在我们村上，男人下厨房的少之又少，何况父亲在别人眼里也是脱产干部。可是，父亲不在意这些，父亲的骨子里天生对烟火日子就有一种热爱，他把正月里的每个日子都折腾得芬芳四溢，折腾得热气腾腾。其实，我们正月的饭菜很简单，可是程序一道也少不了。客人来了，先喝年茶。然后父亲就开始张罗着炒菜，那一炉火考验着我们的耐心，可是一波一波的亲戚带走了我们满心的期待。那时候，尽管腹中空空，囊中羞涩，可是快乐从来不打折，而我们最强烈的快乐莫过于走亲戚。我们都喜欢走亲戚家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逃避家务。可是，家里至少留下一个孩子给父亲帮厨，因为父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。因为正月初一开始，母亲就上班了。一个正月，父亲每天都在厨房里，做着千篇一律的饭菜，干着千篇一律的活儿，面对烦不胜烦的家务活儿父亲不厌其烦，父亲面对的真是清贫的年，油腻的日子。
我记得逼仄的厨房里永远都是烟熏火燎，父亲在烟雾弥漫中切肉，切菜、炒菜，父亲的白发里都是烟雾，皱纹里都是尘埃。当一盘简单的豆芽粉条装盘之后，父亲都是一脸的成就感。父亲的菜炒得有味，是众所周知的，当得到亲戚的夸赞父亲好像中了大奖一样，还忍不住给亲戚讲一道道工序。如今想来，那么清贫的日子能招待那么多亲戚，也是父亲的智慧。如今，我渐渐明白，生命中烟熏火燎的日子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烟火日子，低到尘埃里，暖到心肺了，留在记忆中，镌刻在灵魂深处。
一辈子抽着便宜的烟，喝着廉价的酒的父亲，守着一生清淡的光阴，过了一辈子烟火的日子。厨房就是父亲的舞台，上演了他一辈子的温暖与热爱，也是父亲的道场，是父亲一辈子的修行。也许父亲认为，唯有热腾腾的厨房才能养出知道冷暖的孩子，唯有柔韧的面条才能滋养出孩子们坚韧的性格。也许父亲认为，把每个烟火的日子过好，就是对生活最大的尊重和最大的感恩。
我相信，在另外一个世界，我的烟火的父亲还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，还会扎着围裙，拿着炒勺，在煎炸中享受烟火的幸福。（注：文稿配图图片来自网络）
作者简介：吴晓明，女，中学教师。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，张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在《中华散文》《飞天》《北方作家》《甘肃日报》《丝绸之路》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、散文一百多篇。
来源：《金色甘州》微信公众号
